他低头,眼底横生水光,就见她下巴微仰,嘴唇颤颤合合,明明痛至钻心,却始终不出一声。
……这份倔强,多少年都不曾变过。
他胸腔似被纵扯而裂,不由一喘气,重新弯下身,大手抚上她脸侧,一掌凉薄细汗之下觉出她在轻抖,薄唇复开,用只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——
“邺齐地多山河绣景,我还未及带你去看。”
她耳廓轻震,心悸一刹,身子极痛而缩,似被人生生撕裂成两半一般,浑身气力在一瞬间尽数泄出。
“出来了,出来了……”床尾稳婆年迈之声颤颤巍巍,在这寂静殿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他不顾那一头众人反应,只撑臂在她身侧,定定望着她。
她眼皮重重合下,手指亦垂,头歪偏在锦枕上,再也不动。
他一下僵然不能呼吸,半晌作不得丝毫反应,只听见身后众人唤他,却挪不开目光,待看见她长睫微颤、胸口轻伏时,人才霎时软了下来。
——死生血历无数回,哪怕是在知道自己重疾将死时,都未有如此刻这般心生惧意过!
他仍然紧握她的手不松,直待有宫人过来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身换衣,才发觉自己手指已然僵到麻木。
于是慢慢放开她,一直紧皱的双眉渐渐舒展开来,眼角血丝亦消下去些。
他回身,才负手于后,便觉这殿中气氛诡异得紧,抬眼看了一圈,寒声道:“怎么?”
稳婆怀中抱着的明黄绸包布金边灼亮,看他一脸冷色,不由发怯,颤声道:“……是个小皇子。”
他挑眉,上前两步,“有何不妥?”
赵烁额上皱纹亦陷,低声道:“小皇子自方才生下来便一直未哭一声,实是奇怪……”
他眉头一横,“未哭又如何,身子可有何恙?”
赵烁抬眼,又迅速低了头,慢慢一摇,不再开口,身旁宫人凡是先前见了包布中孩子的,此时都是低头不语。
他心中一凛,愈发觉得众人怪异,不由走过去,冷眼一望那稳婆,稳婆见了,慌忙侧身,让他看怀中孩子。
小小的婴孩被包得紧紧的,只露出一张小脸在外,皮肤仍有些发皱,果然不哭不闹,小手搁在嘴边,静静地躺在稳婆臂弯中。
他眯了眸子,心头忽然淌过一湾静水,满心是说不出的滋味,正欲开口再问,却见那小婴孩慢慢睁了眼睛。
一双眼睁开一瞬,水汪汪一晃,便又合了起来。
可就只那一瞬,他亦看得清清楚楚——
左瞳深褐,右瞳蓝黑。
他不禁怔然,浑身上下在一刹那间似被锁骨定住,想动却动不了,心底滚滚沸血向上急涌,至喉头方止。
虽知她怀的定是他的孩子,可此时此刻见了这情景,却实捺不住喷薄而出的诸多情潮。
良久,他眸子一润,薄唇轻扯,慢慢抬手伸过去,从稳婆那里接过孩子,小心地抱在臂弯中。
……竟未料到这孩子会是双瞳异色。
才知满殿众人为何会是这种表情——任是谁见了,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他同她的孩子!
一旁高案上宫灯烛苗陡然闪了一下。
明黄绸包布跟着一亮,里面婴孩不安地扭动了一下,又有一只小手伸出来,软软一抓,恰抓上他玄袍襟口龙扣。
他心底蓦然大动,眸子愈发温润起来,任那小手抓在胸前,僵然站着不动,生怕扰了孩子分毫。
殿外天际在这一刻煌然大亮,红日破雾而出,驱散苍穹黯色,浅金光芒穿透层层云宵,直直洒入皇城中来。
.
未时时分,日头才将跌西,内殿中被窗外斜映而来的淡阳镀了层金边,满室光晕柔和,甚为醉人。
粥香扑鼻。
她眼皮动了动,秀眉略扬,醒了过来,甫一睁眼,便见床头俊挺男子,玄锦凉袖一铺在侧,深眸正望她。
他大掌伸来轻抚她的脸,将她额前碎发拨至一侧,低低一笑,“总算醒了。”
她动了一下,身子仍是极痛,不禁蹙眉一吸气,开口时声音也哑了去,“我睡了多久?”
“唔……”他眉头动动,薄唇一弯,“孩子都会走路了。”
她被他逗得一乐,抿唇笑了笑,接着眼眶便湿了一片,伸手去握他的手掌,“那孩子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打断她,眸中一汪深潭,“你睡了一日一夜还多,赵烁还道你要三日不醒。”
她忆起生子时的痛楚,心口一颤,不由晃眸,急着问他道:“孩子呢?”一昏而睡,竟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。
他轻笑,下巴朝床里一扬,她慌忙偏过头去看,就见一个小小包布在她身旁,一张小脸露在外面。
不由滑泪。
她忍痛侧过身子,伸手去抱孩子,才一碰那小包布,便见一双亮晶晶的眼对着她,当下生生愣住。
他凑身过来,隔着被子揽住她,替她把孩子抱到身前,压着她的耳根,低声道:“赵烁道小皇子天生有异于常人,不哭不闹,也不爱睡。”
她看着那孩子的眼睛,良久才回过神来,鼻尖一红。
他却笑笑,又继续道:“你我二人的孩子,又怎会同常人一样!”
听着他这般傲气横溢的话语,她不由弯唇,斜眄他一眼,轻轻抱住孩子,过了好一会儿,才小声道:“这般小,都不敢用力,生怕抱坏了……”
他侧身拿过粥来,“赵烁已然寻了乳母入宫,说是干净人家的女子,就待你醒了之后,让她过来照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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