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跳过了许多,但不需说出口,对方也能明白。
“这很正常。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但小莲儿不一样,他长大成人之时还没有云天宫,所以他才能有这样那样光怪陆离的想法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秦远峰从臂弯里抬起头,“情爱是情爱,世间的大义伦常,我不会公私不分。”
陆离眯起眼,“你心中已有决断了?”
秦远峰切切实实笑了一记,“早就有决断了。”
他要悬于众人头顶的这把刀粉身碎骨,但绝不是因为曲莲。
陆离饮尽了酒,将手中的乾坤袋丢还给他,话题又转了回来,“你身为天宫神侍,怎么可能身上连魂灯都没有。你那时一犹豫,实在太明显了。”
秦远峰,或者说洛荧,抬手接住乾坤袋,眼神却倏地一凝。
魂灯是云天宫随处可见的法器,在民间话本中俗称照妖镜,每一位进入云天宫的弟子都会在三年内修习。他学东西向来快,不过用了几日便能熟悉掌握。他突然想起在第一次开年考校之前,他在屋内复习解读魂灯的要点,恰逢洛英来找他,那一日不知为何,洛英将桌上的魂灯打碎了。
当时他是这么说的,“不要随便拿魂灯照人。不吉利。”
时隔多年,洛荧心里忽地咯噔一下,“我回一趟云天宫。”
洛荧身为云中洲的新起之秀,世人津津乐道的往往是他一手好剑法,配上他深不可测的灵海,一柄灵剑不报在他手中如火龙出世,无怪乎他年年蝉联秋声阁榜首。
可稍有接触的人都知道,这位二少爷并非空有武力。他自幼博览群书,再加上洛英的熏陶,符箓、灵药、卜卦、奇门遁甲之类他都有涉猎。只是洛英当了丹鼎阁阁主之后,他有意避嫌,便专攻剑术了。
然而洛荧自己误打误撞最精通的却是易容术,好像是上辈子练过似的,一点就通,且至今难逢敌手,就连最亲近的人也认不出。
洛荧回到云天宫后径直奔向止水榭,易容成南苑一名巡游侍卫的模样,悄无声息来到洛英寝殿旁。
月上中天,银辉遍地,白茫茫好干净。
他小心翼翼取出魂灯,在寂静夜里,灯中映出屋内远远的有两个渺小的影子,瘦弱可怜,相依为命。
……
砰。
砰。
洛荧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赛过一声。
这两个孤苦无依的魂影身上,都有一道细细的线,让它们像是两只搁浅的纸鸢,漂泊无依。
他举起魂灯循着那两根丝线,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。
两根细线越过屋脊,越过窗棂,穿过惨白月光,没入浩瀚无垠的苍穹。
洛荧终于开始明白洛英曾经说过的话。
有些人并不是人。而只是棋。
山下世事变迁,冬去春来,梦中的凌霄山却白雪依旧。
只是任千山飞雪,冰瀑争流,已经逝去的年华和珍爱的人却再无回头。
洛荧风雨无阻来到结界前,随着时间流逝,这道原本坚不可摧的结界渐渐变得不堪一击,黯淡的天光打在上面,散发出点点荧光。
他不敢冒犯,只是伸手轻轻一触,怎料那道摇摇欲坠的结界就如化蝶一般碎成片片飞雪,消逝在茫茫空山之中。
洛荧站在漫天雪絮之下,抬头望着晦暗无垠的天空,竟然有想要落泪的冲动。
他如同一个朝圣者向山顶跋涉,脚印在浩瀚雪地里印下一串整齐的伤痕。
阔别数月的大殿依旧冷酷得不近人情,风雪呼号鱼贯而入,在这极其冰冷的地方躺着一颗炽痛的心,那是他思念已久的爱人。
厚重的雪在洛荧发顶和肩上堆起层层白沫,他小心踏入殿中,被寒冷逼出泪意的眼睛在看到曲莲的那一刻笑了起来。他呵出一口白气,安静地说道,“……好久不见。”
床上的曲莲的眉毛微微一蹙,却不为所动,仿佛在沉睡。
洛荧小心翼翼半跪在曲莲床前,呵气将双手搓成暖的,再轻轻去碰曲莲的脖颈。
“……我睡着了。”曲莲的鼻尖泛红,可他忍住了。
“嗯,好,你睡着了。”洛荧的声音很轻,像是不忍心惊醒一个美梦,“我……我不是那个人啊。我只是,我只是秦远峰,我是阿归……我是,我是任何你可以接受的人。”
曲莲流泪了。
洛荧有些不知所措。他闭上嘴想了很久,故作轻松,“上一世的那个负心汉瞎了眼,你忘了他吧,我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人了。如果洛荧让你失望,那我就不做洛荧了……”
“不要……”曲莲按住他,“不要这样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,曲莲好像更伤心了。
“对了。”洛荧突然想起来,“你知道吗,其实秦远峰这个身份还挺好用的,我还用他弄来了长恨蛊。只有你一个人受苦实在太不公平,我想……”
“你想做什么?”曲莲扑上来抓住他,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盯着他。
洛荧笑了一下,“我,我这真的不是苦肉计啊……我只是想,更靠近你一点。”
曲莲狠狠瞪着他,可没坚持多久,他陡然软了下去,上去抱住了洛荧。
“……”洛荧一讶,“原来苦肉计有用。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。”
“不要做傻事。”曲莲的语气像在教训一个小孩子,“我舍不得。”
“那……可以原谅我了吗?”
“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啊,你上一世,这一世,都没有做错什么事情。只是我一看到你就好难过……”曲莲紧紧地抱住他,“可是我见不到你,我也好难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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